对话| 北方一牧者再谈中国教会的重新宗派化：利大于弊

在今天的中国基督教界，有一种现象正在悄然发生：许多教会开始重新寻求宗派认同，逐步走向“重新宗派化”的道路。这样的现象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们不知道；这样的现象会持续到什么时候，我们也不知道。但是我们可以确定的是——这一趋势不仅关乎教派传统与神学立场的选择，更涉及教会在当代中国社会中的生存策略与发展方向。

一位来自北方教会的陈牧师近日分享了他对中国教会重新宗派化的观察与思考，指出这一趋势虽然并非全无问题，但对当前中国教会而言却称得上“利大于弊”。

历史背景与现状

文化大革命结束之后，随着改革开放的进程不断加深，中国教会开始了重新发展，在发展初期更是以农村教会为主体。

由于复杂且特殊的历史环境等众多因素的共同作用，原本对每一所教会来说都非常重要的宗派传统在长达数十年的断层中几乎完全消失殆尽。

陈牧师指出，“大陆的教会在文革后以农村为主体，依靠圣灵工作，神迹奇事伴随，在很长的时间当中主要是这种发展模式。再加上之前多次政治运动的影响，中国教会里面宗派的东西几乎都被抹平了。”

这种“去宗派化”的历史进程使得许多新兴教会在缺乏历史脉络和神学传承的情况下得以百花齐放、独立成长。然而，在三、四十年以后的今天，情况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随着社会变迁和教会自身发展的需要，许多教会开始意识到缺乏宗派认同所带来的问题：神学混乱、组织薄弱、容易被异端渗透。

陈牧师举例说，华北某地有一个教会，往上追根溯源已经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但因其教堂最初由荷兰宣教士建立，近年来主动寻求与荷兰教会重新建立联系。“其实这么多年了，已经过去好几代人了，今天的教会与荷兰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但是为什么这所教会要这么做呢？其实就是为了‘归宗’，为教会的未来寻求出路，”陈牧师描述道。

类似地，陈牧师还知道有一所教会由德国传教士建立，原本属于路德宗传统，但是由于时间太久加上中间长达几十年的历次政治运动，当地信徒甚至教牧同工已经完全不知道这所教会的历史了。后来一个机缘巧合之下，他们才知道这所教会当年的历史是怎样的。“认祖”其实不止是认祖，更是为了“归宗”。

这种“认祖归宗”的情结，正在许多教会中萌发。

寻求宗派化的现实动力

除了历史情感因素，现实需求更是推动宗派化的重要动力。陈牧师分析道，现如今许多小型教会都面临着很大的生存困境：“有些小门小户的教会规模小、力量弱，想办什么事也办不了，心有余而力不足。甚至不要说办什么事了，教会自己的日子都不好过，给同工开工资都开不上。由于人力、物力、资源的严重缺乏，在培养年轻人方面小教会更是困难得很。”

很多教会的能力实在有限，但是她们确实又有需要。而这些困难和需要就成为了很多教会加入宗派的现实动力。

加入大宗派系统，可以为这些弱小的教会提供神学教育、经济支持和组织保障。同时，在应对异端渗透方面，宗派系统更是能够发挥极大的作用。“现在毕竟很多异端太猖獗了。小门小户的教会，很容易就被异端侵袭和冲击。进入大系统以后，大系统很多方面都比较健全，可以有效地抵御异端的侵袭，”陈牧师这样认为。

在选择宗派时，教会通常会考虑两个因素：一是宗派的实力，“宗派需要有一定的实力，至少不能比自己还弱”；二是神学思想的兼容性，教会与宗派这两者的神学思想不能差太多，“稍微差一点的话，可以慢慢调一调，问题不大。但是如果相差太多的话，会众根本无法接受，而宗派那边人家也不会接受，”陈牧师补充说。

各宗派的发展态势

在陈牧师看来，中国教会最近这些年以来的趋势，就像以色列十二个支派各归各派、各归各家，很多中国教会也在找自己的家，这个趋势现在是比较明显的。

近些年来，改革宗、灵恩派等不同宗派在中国教会中呈现出不同的发展态势。陈牧师回顾道：“80年代生命会、重生会影响最大，90年代灵恩派影响最大，最近这些年来改革宗影响最大。它不光声音最大，归它的教会也最多。”

然而，陈牧师并不认为某一个宗派会无限制地发展壮大。他指出，除了要看见和肯定宗派的正面作用以外，我们也需要知道宗派的副作用。每个宗派都有其副作用，特别是在当今时代，宗派所固有的封闭性与时代发展这两者之间存在极大的张力。“宗派的形成一定有它的历史原因。一两百、两三百年之前，那是什么时候？那个时候信息非常闭塞，交通也很不发达。很多事情都不是你去找，而是人家送上门来，因为交通和信息太不发达了。可是现在是什么时代了？今天是信息化时代，科技也非常发达。在这样一个时代里面，你还想把人放在墙里边封起来，这完全不现实。”

陈牧师并没有否定关于宗派存在的价值和意义，但是他认为宗派需要随着时代的发展不断调整。“所以我觉得，对于中国教会来说，真正的有前途的宗派就是得淡化宗派的一些东西，得开放，不要再像以前那么封闭。因为大家越来越理性、越来越明白，真理上越来越明白，神学上越来越明白，对其他宗派也有很多了解，不像以前基本上只了解自己所在宗派的一些东西。在这样的情况下，任何一个宗派越开放越有前途，越谦卑越有前途。”

宗派化的利弊权衡

尽管清晰地认识到各宗派都存在局限性，陈牧师却仍然整体上支持宗派化趋势。他说：“宗派化当然并非全无问题，但是肯定比现在要好，对大多数教会来说都是如此。”

陈牧师非常坦诚。“在我看来，一个无门无派的教会只要归了一个宗派就是好的。你别管她具体归入的是哪一个宗派，只要归了宗派它就是好的。说句不好听的，哪怕她归了极端灵恩派，也比直接进异端强得多了，有时候咱们不能要求太高。所以，就当前中国教会的现状来说，宗派化整体上一定是利大于弊的。所以一所教会不管归了哪个宗派我都尊重，不管归入哪一宗，总比去异端要好得太多了。”

陈牧师的这一观点基于他对中国教会现状的深刻理解——在面临生存危机时，先找到组织归属比追求完美宗派更为重要且紧迫。他也见过很多出问题的教会——教会既没有加入宗派，自身的力量又太过薄弱，面对异端侵袭时实在无力招架。

对于中国教会重新宗派化可能会带来的问题，比如教条主义、排他性、与时代脱节等等，陈牧师也有自己的思考。如何减轻这些副作用？他认为关键之一在于宗派领袖的智慧：“领袖是定调子的。如果他能够时代化，有宗派不要紧，但一定要把时代性体现出来。与时俱进非常重要。长袍马褂该脱就得脱，该换就得换。因为时代变了。如果宗派领袖仍然固执地坚持‘祖宗之法不可变’，认为自己的宗派是完美的，那么这个宗派就很难有前途。”

第三条道路的探索

陈牧师所在的教会选择了一条中间道路：尊重并学习各宗各派，但是暂时又没有加入任何一个宗派。“我们教会非常强调和重视圣经真理和圣经真理的实际应用，圣经真理我们当然要学习，但是学习了以后更加重要的事情就来了，就是要把所学习的圣经真理在现实生活当中真正地应用出来、活出来。我们教会自己称之为‘生命路线’。我们教会把真理、生命、使命放在核心位置。目前，我们给我们教会是这么定位的。”他介绍道，“然后各宗派的优点我们需要学习，各个宗派我们都尊重，也连接。”

这种开放性的态度使得陈牧师和他们教会的其他领袖能够与各个宗派保持良好地接触和沟通。

陈牧师总结道：“虽然我们教会暂时不‘归宗’，但是‘归宗’这个事情整体上我是认同的，我觉得‘归宗’利大于弊。”这一立场反映了许多中国教会领袖的务实态度——在理想与现实之间寻找平衡点，而这一切的出发点都是为了维护中国教会的利益。

未来展望

中国教会的重新宗派化趋势预计将继续发展。随着中国与国际基督教界的交流日趋增多，这种“双向奔赴”的现象——教会寻找宗派，宗派也寻找教会——将会成为未来中国基督教发展的一个重要特征。

然而，世界是世界，中国是中国。中国教会在重新宗派化这件事情上必须要避免历史上的教训，不能简单照搬西方模式，而需要发展出与中国社会和文化相适应的形式。陈牧师强调：“我们是生活在时代里面，是服事时代的，每一个时代都不一样。”

总体而言，中国教会的重新宗派化是一个复杂但却必要的过程。它既是对历史的回归，也是对未来的探索。在这一过程中，保持开放、谦卑和务实的态度，或许是最为重要的智慧。